中国伊朗疫情信息:中国留学生在伊朗帮忙翻译防疫中文信息 拍摄街头普通人
摘要:苏非客刚刚从德黑兰大学艺术系毕业,经历了伊朗新冠肺炎疫情蔓延的过程;伊朗疫情扩大后,她和同学走上街头,拍下了疫情中伊朗的街头生活。
苏非客(左一)和她的同学。受访者供图
3月4日14时许,苏非客乘坐的由伊朗首都德黑兰直飞兰州的航班,降落在兰州中川国际机场。接下来,她将在兰州新区后备医院进行集中留观。
苏非客在伊朗留学3年,近期因为伊朗疫情扩大选择回国。
一切都好像是突然发生的。
2月16日,苏非客在德黑兰大学艺术系完成了硕士课程,留校等发毕业证。3天之后,伊朗境内首次出现新冠肺炎确诊病例。此后,疫情迅速发展,伊朗卫生部3月11日宣布,过去一天伊朗境内新增新冠肺炎感染者958例,累计9000例,累计死亡354例。伊朗卫生部已宣布启动国家动员计划,加强疫情防控。
苏非客和她的同学见证了伊朗疫情的迅速发展。
起初人们的态度“非常淡定”,在一些人群聚集又相对封闭的公共场所,大多数伊朗人也没有戴口罩。直到2月25日,伊朗卫生部副部长Iraj Harirchi被证实确诊新冠肺炎。此后,包括他在内的多名政府高官相继确诊,甚至有人因患新冠肺炎去世。她意识到有必要把人们的处境和面对疫情的态度记录下来。2月26日,她和两位朋友走出宿舍,开始在德黑兰街头拍摄视频。
为了遏制疫情蔓延,伊朗正在采取一系列措施:将中国诊疗方案翻译成波斯语向公众发布、全国所有学校停学、取消包括婚礼和葬礼在内的一切集会、在公共场所实施体温监测、组织30万支小组开展全国性入户排查……
(2月26日,苏非客和朋友拍摄了德黑兰的街头。)
以下为苏非客口述:
政要感染后引起重视
我是2017年6月去的伊朗,先在一个语言学校学习波斯语,8个月之后,开始在德黑兰大学艺术系电影导演专业攻读硕士。2月16日,我完成了硕士课程,留校等发毕业证。刚毕业三天,2月19日,就有消息说(伊朗)出现新冠肺炎确诊病例,那时候我还没来得及拿毕业证。
我们宿舍之前已经备了一些N95口罩,新闻出来当天我们又马上去药店买了300多个医用口罩。
先是伊朗中部城市库姆有两个病例,那边的学校就先停课了。第二天,德黑兰所有学校也都放假了。以往正常情况下,伊朗学校的放假时间是在诺鲁孜节,就是伊朗的新年,从阳历3月中下旬开始,放假15天。但是今年因为疫情,学校现在全都放假了。
伊朗人普遍对这件事不是很在意,大家的态度都是,这只是一种流感。我觉得伊朗人对所有突然降临的灾难跟对战争的态度是一样的,他们的性格很淡定。我劝他们要注意疫情的时候,只有一两个我经常交流的伊朗朋友,稍微意识到这件事的严重性。其他大部分人会回答,“好的好的,我会注意的。”然后还是没有重视。
伊朗8000多万人口,有约1000万都住在德黑兰,人口非常密集。德黑兰现在应该是疫情最严重的地方。(编者注:3月4日,伊朗总统鲁哈尼表态称,“新冠肺炎疫情已几乎影响到伊朗所有省份”。)
但最开始伊朗关于疫情的宣传力度不是很大,刚出现确诊病例的时候,鲁哈尼还出来说,“一定不要让敌人渗透我们”。很多人连病毒的基本信息都不清楚,误认为它只是一个流感。直到一些政府高层的人被感染之后,才开始有人重视这件事。
伊朗人获取疫情信息的方式普遍是刷Ins(Instagram,一种移动社交应用),或者看新闻。懂英语的伊朗人主要会关注西方媒体报道了什么,但疫情方面的新闻其实是中国跟进得比较快一些。所以十几天以前,有波斯语专业的中国学生自发组织了一个翻译小组,很多伊朗学生以及学者也在里面。这个小组主要就是把关于新冠病毒和防疫的中文信息翻译成波斯文,再发给伊朗的新闻媒体,让他们去发布。这样伊朗人能够更快地了解这个病毒是什么。我觉得那个翻译小组做这个事情挺有意义的,因为伊朗人最初的淡定主要是因为对这个病毒没有足够的了解。
德黑兰街头的擦车少年。受访者供图
留学生宿舍
伊朗疫情爆发之后,韩国学生几乎是第一时间就走了。
2月28号左右,土耳其政府把所有在德黑兰的留学生都接回去了,亚美尼亚的学生也很快走光了。中国驻伊朗大使馆也已经发布了信息,提醒中国人尽量不要出门。当时除阿塞拜疆外,伊朗的其余6个陆上邻国均已关闭边境,多个国家禁止航班往来伊朗。
我们学校里总共五栋宿舍楼,伊朗学生的宿舍已经全部清空了。我们留学生单独住一栋楼。我的室友是一个刚来的俄罗斯人,她刚到学校第二天伊朗就出现疫情了。因为她有近期旅行史,我只好避开,住在别的房间里。过了一个星期,疫情迅速扩散,她就毫不犹豫买机票走了。
我们那栋楼还有一些滞留的留学生。比如我隔壁的一个巴基斯坦姑娘,因为她在咳嗽,所以我不太敢跟她说话。我走的时候有问她,“你们国家现在怎么样?”她说巴基斯坦政府让他们在原处呆着,现在没有办法回国。
还有一位巴勒斯坦的姑娘,她回不去,用她自己的话说是,“在谷歌地图上已经找不到巴勒斯坦了,家人也全都搬到了叙利亚”。但是叙利亚现在也是“难民国”,所以她必须自己面对。我们同一楼层的叙利亚人也都没有回家,都是在外面朋友家借宿着。
在伊朗疫情爆发之前,这位巴勒斯坦姑娘还专门来找过我,她说,“你们中国人都很聪明,这次疫情对你们来说是个打击,但是你们一定要坚强地度过去。”然后还说,“中国人都很有人情味,希望你们加油。”说完她自己哭了。
疫情爆发之后我也很担心她,给她送了一些口罩,也给其他的留学生送了口罩。我告诉她已经买不到口罩了,自己在这边要注意安全。后来我见过她一次,戴着口罩从外面回来,提了20多个袋子,里面装着蔬菜什么的。然后我就没再见过她出门了。
3月4日,我们走的时候,宿舍几乎都空了。当时只剩下我们几个中国人,一个巴基斯坦人,一个巴勒斯坦人,几个叙利亚人和伊拉克人。
德黑兰瓦里亚斯环岛。受访者供图
街头拍摄
2月26号那天,我和朋友去超市买东西,看见伊朗人还在大街上晃荡,不戴口罩,还是该吃吃该喝喝。我意识到可能很多伊朗人没有太注意到新冠病毒这件事。我想知道他们是怎么想的,觉得有必要去拍一些东西。
第二天我们就出去拍摄了。我和两个朋友一起,她们一个是学哲学的,一个是学西班牙语的。中国人在那儿学电影的只有我一个人,没有别的拍摄队友。所以按我们的计划,我主要是拿单反相机拍摄,她们其中一人是用手机拍竖屏画面,这是为了抖音播放,另一个人是用手机拍横屏。
我们开着车出去,起初不敢下车。只拍了一些街头素材,也在德黑兰大学宿舍旁边比较火的ASP商城取了一些景。我们拍完发出去之后,许多人觉得挺有意思的。所以我们打算29号冒险进一步拍摄。
清真寺是人群聚集的地方,但摄像机不能进去。所以我们最终选择了超市、商城、药店,以及一个街道拐口,在那里有一群阿富汗的难民小朋友。
当时看起来,德黑兰的物价尚未受到疫情冲击。伊朗的物价在疫情之前就涨了好多次,主要是因为国际制裁的影响。在商店里,我们看到伊朗人都没有戴口罩,问他们为什么不戴口罩?他们的观念是,只有已经生病的人才戴口罩。还有的人会觉得,戴多了口罩,呼吸系统会受影响,病毒会滋生在口罩里面,所以更危险。也有人说根本买不到口罩,所以就不戴了。总之特别淡定。
德黑兰街头戴口罩的儿童。受访者供图。
那些阿富汗的难民小朋友,我之前也经常接触的。因为每天开车从宿舍去学校,都会经过那个路口,那是他们的地盘——靠为路过的车辆迅速擦车,获得一点小费。他们每次看见我的车经过,都会来给我擦车,可能看见我是外国人,比较容易要到钱。每次我都会给他们一些面包,或者小首饰。
他们是跟着父母和很多兄弟姐妹一起,从阿富汗赫拉特那边到的马什哈德(编者注:伊朗第二大城市),据说是走路越境过来的。然后一路到德黑兰,住在德黑兰南部。擦车的路口是市中心,所以他们每天得坐两小时地铁来这里。
那些小朋友没有什么很好的防护措施,我们拍摄时,他们戴着不知道用了多少次的N95口罩,我们看不到他们的脸,也捕捉不到表情。
他们好像有规矩,一个人擦一辆车,不会彼此抢活儿,擦一辆车能获得约元人民币,一个孩子一天的收入折合人民币约15元。在视频里,我问他们,战争和病毒哪个更可害怕,他们说战争。我想,他们可能哪个都怕,哪个又都不怕,因为他们小小的年龄,对这些都没有什么概念。他们只知道哪个地方不危险,便去哪里,哪里有馕就去哪里。
我们出去拍摄的时候是很小心的,戴了双层口罩,车上放了消毒水、免洗酒精,还有一次性手套。我们还戴着帽子、太阳眼镜。看到我们这幅样子,当地人很好奇,可能也有一点害怕,但是他们不会表现出来。伊朗人觉得表现出害怕是不尊重对方。他们心里可能有点害怕,第一因为我们是中国人,第二是我们这样武装他们以为我们可能病了。
总的来说,伊朗人对中国人还是比较友好的,但也有的人会挺不礼貌的,直接叫你“病毒,病毒”。我们就很生气,反问他们,“为什么不戴口罩呢?”他们就笑笑说,“我们又没病”。然后会刻意跟我们保持距离。
3月4日,德黑兰机场,有人穿起了防护服。受访者供图
3月4日14时许,我和其他一些中国公民乘机从伊朗飞抵兰州。入境之后,我们前往后备医院隔离。我住的房间宽敞明亮,桌上摆着一个玻璃花瓶,插满明艳的雏菊。窗台上有两盆绿植,从窗口能望见夕阳,大楼附近停着几辆救护车。
回来之后也会很担心伊朗的情况,第一是有很多朋友在那里,第二是在那个国家待了那么久已经有感情了,第三是也会涉及到留学生自己的问题。课业的停滞,对很多留学生来说是一个打击。对我来说还好,因为我已经毕业了。不过疫情之后还要去拿毕业证,大概要一个月时间才能完成各种认证。
离开伊朗之前,我听说大部分当地企业都已经停工了,但小卖部、超市都还在营业。听说我们班当地一个同学的舅舅也已经感染了,现在大家都挺恐慌的。但还是尽可能不表现出来。这种情感很复杂吧,就是既淡定又担忧的感觉。他们民族的性格会是这样一个状态,不愿夸张地表现自己的担忧,更愿意把自己的喜悦表达出来。
(应采访对象要求,苏非客为化名)